2009年2月13日星期五

大山深处的光棍们(二十四)

(24)

  天刚蒙蒙亮,冉老怪就出门走乡场上去了。前天,大雁娘请他们去过“月半”,他回去后跟水牯商量:大雁家我们是第一次去,又是过节,大雁娘还是长辈,打空手去不礼貌,但送礼又显得拘束。最后两人说定,以他们想吃釀豆腐为由,水牯拿黄豆去大雁家推豆腐,冉老怪去买鲜猪肉。
  水牯起床洗脸后,炒上昨晚的剩饭填饱肚子,就跑到屋后刷起牙来。前天傍晚刚回到家里,他就新奇地试着刷了一次,刷出的血把牙膏泡沫都染红了!心里想着:“这日怪了!不管哪个洞第一次捅都要出血不成?”
  刷过牙满口清爽的水牯走近睡屋昏浊的镜子前,呲着牙照了照,感觉牙齿又比昨天白净了许多,用手擦了擦镜子,又自赏了一下。不再自秽的水牯,心情舒畅地转到堂屋提了一桶水到屋后,用肥皂从头到脚洗了两遍,确信身上没有一点污垢之后,光着屁股吹着口哨到睡屋翻出刚买的蓝色短袖穿在身上,再套上那条八成新的泥巴色裤子。
  水牯用布袋装好黄豆,又把熏在灶门上方的那一块腊肉取下来,提着朝大雁家走去。大雁娘见水牯到来,非常高兴:“来耍就是了嘛,拿东拿西的就见外了!”
  “听说伯娘做的釀豆腐好吃得很,我们想吃您做的釀豆腐,提点豆子来推豆腐。”水牯笑着说道。
  “哎呀,想吃釀豆腐该早说噻,我们做起就是了嘛!黄豆我们也有,不晓得这阵去场上还称不称得到新鲜肉哦?”大雁娘说完有些为难地看着大雁。
  水牯接过大雁递来的茶说道:“冉老怪打早就称肉去了!”大雁娘转忧为喜:“那今天就好好做一顿釀豆腐来吃。”说着就把水牯带来的黄豆倒进盆里,拣了拣杂质,淘洗干净后泡在盆里。
  大雁注意到今天的水牯一改往日随意得近乎邋遢的形象,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精精神神,牙也开始白了起来,看上去粗犷中透着帅气。
  水牯跟大雁喝了一会茶,聊了几句后好象再也找不到话说,就挑着水桶准备去挑水,让大雁拦下抢着去了,他又去洗起石磨来。
  黄豆泡好后,大雁娘一边添磨,一边和推磨的水牯聊着:“你小时候,硬是顽皮得不得了!哪样猫儿窜(生)狗崽的怪事都搞得出来。性子又野,脾气又犟,打死不投降!”
  大雁娘略带夸张地讲述着水牯小时候的种种顽劣行径,水牯一脸憨笑地享受着大雁娘的“数落”。把水缸装满后,大雁歇息喝茶间,静静的在一旁欣赏着水牯那刚健有力的身姿,笑听着水牯小时候的顽皮事,感觉很惬意。
  “有时候我也冤枉。那回王二娃和蛮牛捉到一个老鼠,他们两个用笋壳包着老鼠跑到王二娃家,把灯里的煤油倒在它身上烧。煤油一点燃,老鼠就钻进王二娃家楼板脚(下)去了。他妈看到屋里在冒烟,跑进去一看,见楼板燃起来了,骇得惊叫鬼喊的抱着铺盖跑出来,大家听到他妈叫喊才跑去用水泼熄,房子都点烧了。火打熄后,大人问他们:‘是不是水牯搞的!’他们顺口就说是!我爸气得拿起一根牛刷条抽我全身得青一杠紫一杠的。”水牯仿佛在说童年趣事,大雁和娘都跟着笑。
  “有好多事都是冉老怪教起我们搞的。”水牯看到蛮牛和狗儿妈来了,又想到一个趣事:“有回我和蛮牛、王二娃比哪个撒尿撒得远,冉老怪看到后,就跑过来对我们说:‘***要喂红海椒才长得大、长得雄棒,撒尿才撒得最远!’我们几个就去摘红海椒掐烂了往鸡眼眼里喂,没喂上几口,就辣得跳起来。冉老怪见我们辣哭了,也骇整天不敢归屋。”水牯说到这里,大家暴笑起来,狗儿妈看着蛮牛笑:“你还上过这种当啊?”
  大雁娘说:“这个冉老怪啊,从小就鬼名堂多,哪样怪事都默(想)得出来!”
  黄豆磨好后,滤出豆浆烧开后点膏,再装箱榨成豆腐。除了“点膏”让大雁娘掌握外,其他的事,水牯一直勤快地干着。
  在大雁用干草烧着腊猪头时,冉老怪称回了新鲜猪肉,还给大雁娘买了三斤冰糖。
  豹子跟狗儿提着一笼子竹鸡来到大雁家。大雁接过笼子一看,足足有十二只:“你们到哪里弄的这么多竹鸡?”
  “就在我家后山的竹林里捕的,拿来炒辣子鸡吃。”豹子说道。
  “炒辣子鸡可惜了,蒸天麻吃才补人。这些东西象是豹子喂的,哪个时候想吃,走去就捉来了。”大雁娘夸着豹子。
  豹子把竹鸡杀了后,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就打整得干干净净。大雁娘切上一支天麻,每只竹鸡肚子里放上一两片,再放到一个大磁缽里洒上适量的盐和酒搅匀。待水烧开后,放进锅里蒸上。
  大雁和水牯按大雁娘吩咐把榨好的豆腐翻出箱来。大雁用菜刀将豆腐划成一块块方形,大雁娘便拿起豆腐方块对角切成四块等腰三角形,再从中间切上一刀后放到筲箕里。狗儿妈、冉老怪和大雁拿起筲箕里的豆腐,沿底边中间划上道口子,再把放上姜葱等佐料的肉馅用筷子夹上从口子里灌进去。
  釀豆腐灌好后,水牯把蒸着竹鸡灶里的燃柴抽出一些放进另一个灶里生起了火。锅烧热后,大雁娘放入菜油用锅铲浇满锅面,再把一块块釀豆腐灌肉馅一面贴在油锅上煎。
  “你们去坟上烧钱纸吧,狗儿妈帮我煮饭就是了,等你们回来就吃饭。”煎着釀豆腐的大雁娘对大家说道。
  冉老怪回家去把帮大家打好的一包包纸钱拿来。狗儿和大家一起去了坟山。
  狗儿懂事地先跟着蛮牛一起在他父母及祖坟上烧过纸钱后,再跑去豹子奶奶的坟前帮豹子哥烧着纸钱。在狗儿默默地尽着自己的心意时,豹子拿出一摞‘包封’递给狗儿。狗儿意外地看到‘包封’上写的是爸爸的名字,鼻子一酸,一串泪水夺眶而出。狗儿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可当他颤抖着手把第一个 ‘包封’在烛上点燃时,透过模糊的双眼,看着幽幽的火苗,鼻腔里开始发出抑制不住的泣声。狗儿哽咽着木然地点燃一个个‘包封’,在一旁烧着送给爷爷‘包封’的豹子无声地陪着狗儿流泪。
  不远处的水牯看到这一情境忍不住涕泗横流,发出的泣声比狗儿还大。
  其他人也被狗儿强忍着发出的凄楚泣声弄得泪眼婆娑,蛮牛示意冉老怪去劝一劝狗儿,能说会道的冉老怪走到狗儿身边也不知所措。
  当纸钱焚为无形的冥币随着一缕缕青烟送给在阴间的亲人后,大雁拉起狗儿把一叠纸钱递到他手里:“来,我们到路边去给那些孤魂野鬼烧些钱!”
  大伙分别把留下的一些纸钱在路边焚烧起来,送给了那些可怜的孤魂野鬼们。狗儿心情很快平静下来:“爸爸总算还有人惦记他,关爱他!”
  回到大雁家里,大家首先惊异的是那一桌漂亮的餐具,跟蒸竹鸡磁缽花色一样的青花白磁,古色古香素雅极致。一问大雁娘才知道,这还是她出嫁时的陪嫁,平常从来舍不得用,只在过大年或有尊贵的稀客时才用。
  饭桌中间并排着一缽天麻蒸竹鸡、一缽釀豆腐。蒸熟的竹鸡一个个油光肥嫩,飘逸着诱人的香气,汽水形成的汤面泛着浅黄的油珠;三角体的釀豆腐身白底黄,鲜红的辣椒、翠绿的三奈叶和甜草点缀其间,衬映得豆腐更加白嫩;两大缽的旁边各是一盘酢海辣炒腊猪头肉和盐菜尖炒腊猪头肉,暗红色的腊猪头肉泛着油亮的光泽。还有灶里红灰烧出的茄子凉拌、肉沫炒酸豇豆、清炒丝瓜片、炒油蚱蜢(虎皮青椒),四个碟子里分别是水豆豉、酸藠头和洋姜片、萝卜干。
  大雁娘见狗儿依稀带有哭过的痕迹,生怕被狗儿妈发现,急忙在脸盆里盛上凉水放上毛巾端到狗儿手上:“来,大家洗脸了就吃饭!”
  狗儿接来脸盆递给大雁:“季伯您先洗。”
  “你婆婆心疼她孙孙,你先洗,不然你就不领婆婆的情了!”大雁说后,狗儿只好先洗了。
  冉老怪建议撤去男人的酒杯,换上碗喝酒:“用碗喝才过瘾,这么一大桌好菜才吃得舒服!”
  大雁先把大雁娘和狗儿妈杯里斟上酒后,再把男人们的碗里倒满,然后双手举碗:“欢迎大家来我家喝酒,今天大家要喝尽兴!来干了!”
  干过第一碗酒,在大雁往大家碗里倒满酒后,大雁娘忙着给大家饭碗里舀着竹鸡汤:“大家先喝碗汤垫垫肚子!”
  大家喝完汤后,大雁又挑起一个个竹鸡放到大家的碗中。大家享受着盛宴,由衷地赞叹着大雁娘的厨艺,水牯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大雁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酒过三循,冉老怪举碗敬大雁娘:“伯娘,谢谢您办这么大一桌好菜款待我们,我敬您!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我干了,您老人家随意呡一点。”
  大雁娘呷了一口酒笑道:“活一百岁,我不成老妖精了!只要你们不嫌弃,经常来耍,我就欢喜!朋友不走不亲嘛,你们也莫见外,当成自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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