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3日星期五

大山深处的光棍们(二十五)

大家一一敬过大雁娘后,相互敬着酒。美肴烈酒,男人们赤诚豪气,女人俩其乐融融!
  男人中喝得最豪爽狂放的是坐在大雁身边的水牯,一桌人他依次地敬了三圈,其间还跟豹子连干三碗。喝得兴致所至时,时常高兴地拍拍大雁的肩膀,还不时把手撑在他大腿上,水牯这些好友间随意的举动弄得大雁心神不定。大雁娘觉得水牯喝急了点,示意大雁照顾好他,在他每干完一碗酒时,大雁关切地给他拈菜舀汤,让他压酒。水牯每次都是报以感激的一笑,间或乘着醉意轻搂一下大雁,以示谢意。
  釀豆腐吃完一缽,狗儿妈又舀来一缽。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大雁娘点燃了两盏煤油灯。大家边吃边聊,自然地聊到了土家人永无穷尽的鬼故事。
  鬼也有各种各样的鬼,有吊颈鬼、勾魂鬼、长满鬼、鸡爪鬼……
  冉老怪说:“听我爸说,解放前,吴三哥他公(爷爷)和刘大毛的公当‘背老二’到龚滩帮人背盐巴。有一次,他们到那里后,歇(住)在一个客店里。半夜阵(里),吴三哥他公听到窗子悉悉嗦嗦在响,开始以为是老鼠弄出的响动,没在意。过一阵就象是人在敲窗子,他朝窗子一看,有个女人的影子在外面,他默倒起(心想)是妓女,想看看乖不乖?就轻手轻脚地起来点上灯拿着走到窗子跟前一看,果然是个妖里妖气的女人。那个女人对他一笑,眼睛翻成了白眼珠子,舌头慢慢地伸了出来,一直拖到胸口!他骇得喊都喊不出来,手一软灯就落在了地上!灯摔出的响声把刘大毛的公惊醒后,才看他站在窗前,喊他都喊不答应了,刘大毛的公把他抱到床上使劲掐人中,好半天他才回过气来说:‘鬼——鬼——’”
  “那种就是吊颈鬼!”大雁娘说道。
  “就是,后来才晓得,那个店里就有一个妓女是吊颈死的。”冉老怪接着说:“吴三哥他公就那样瘫在床上起不来了,过了三天就死在那个店里,还是请‘赶尸匠’把他赶回来埋的。”
  “‘赶尸匠’啷个赶死人啊?”狗儿森森地问道。
  “我还小的时候看到过两次,死人都是戴着斗篷,额头上贴一道符把眼睛、鼻子、嘴巴都遮起了。‘赶尸匠’在前面念着咒语走,死人就在后面跟着他走,过沟过坎时‘赶尸匠’还要撒几张钱纸。第一次看到是一个‘赶尸匠’赶的一个死人;第二次是两个‘赶尸匠’赶三个死人,前后是‘赶尸匠’,中间是死人。好骇人哦!看见他们从路上来了,我们跑得老远才敢看。”大雁娘说得狗儿背脊发凉。
  “这还不算骇人的,听说以前有人擦黑的时候在坟山那里看到一个女人把脑壳取下来,顿在坟头上梳头!”听水牯这一说,狗儿只觉头皮发麻,不由地朝远处坟山那边看了看,清冷的月光把荒野照得异常凄凉。狗儿妈本能地朝蛮牛身边靠了靠。
  “有一回,我爸到王二娃家喝酒回来时天黑了,我听到他在坎脚喊:‘老怪,快拿枷档来!’我赶忙跑到牛栏边拿起枷档跑去,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跟在我爸后面越走越高,我爸接过枷档朝那团黑东西打去,那团黑东西就不见了!”冉老怪阴森森地说道。
  “长满鬼就怕牛枷档。如果在屋里遭鬼迷了,就在枕头下放把剪刀,放一把杀过雄鸡的菜刀更好,血要留在刀上!鬼就不敢进屋,女人家头上别一把挑木梳子也避邪。在外头听到怪叫就把衣服上面两颗扣子解开,手指插进头发中往后梳,人就不会遭迷。如果是看见了,就把手指咬出血,朝它撒去。再凶的鬼都怕人血,只要人血撒在它身上,它就转不了世,变成不得安身的孤魂野鬼到处游荡。”大雁娘说出一套对付鬼的办法,狗儿和狗儿妈心里也踏实了一些。狗儿妈想着下次赶场,要让蛮牛带一把桃木梳回来。
  “我们这个地方看见鬼的人只是遭骇一下就算了,硬是遭鬼牵走的,只有刘幺毛一个人!我那阵都有些懂事了。”冉老怪说着。
  “是呀,那次是最骇人的!青天白日的,王二娃就看到我家张季和刘幺毛的魂被勾进了龙洞里,还看到怪儿古子(奇怪)的事情。没过两天,我家张季去挑水,白天大日睁睛鼓眼的就遭(鬼)拖下坎了,还打得全身都是青疤疤,幸好他‘火焰’高,没牵得去。张季遭拖的那天晚上刘幺毛都还在家,第二天早上就没见人了!大家帮着哪里没找遍啊,连他个影子都没找到!这阵想起来,我全身都还发麻呀!”大雁沉默地听着,他后来也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他和刘幺毛的事被“鬼”化了。
  冉老怪接过来说:“刘幺毛不见了后,王二娃他妈经常半夜三更听到龙洞那边传来怪叫,后来仔细一听,是喊王二娃的声音。她骇得要死,就来找我爸去请阴阳先生来打整(撵鬼招魂)。我爸请来的阴阳先生把他家一只红公鸡杀了,念起咒语围着他家房子滴血,滴完血后又把他家一把红油纸伞撕开,拿着伞骨点燃伞纸在他家屋里到处拍打,王二娃他妈还端着一碗米跟在后面,他一边拍打,一边还抓起米在屋里撒。最后给王二娃烧了魂蛋:拿一个鸡蛋念着咒语在他全身滾,然后叫王二娃他妈舀一碗水,拿一根线来,把线放到碗里浸湿后,在蛋上缠上几圈打一个结捆起,最后埋进灶里的红灰里烧。你们说稀奇不稀奇?鸡蛋烧熟后,蛋也没暴,线还没烧断!剥开一看,蛋白上有黄豆大一颗青绿的东西。王二娃吃下魂蛋,阴阳先生才对他妈说:‘没得事了’。要不是阴阳先生来打整,下一个肯定就是牵王二娃了!”
  大雁娘对付鬼的办法刚让惊恐的狗儿妈心里踏实了一点,接着又听到发生在眼前大雁身上的一次鬼勾魂,还实实在在地勾去了一个人!毛骨悚然的狗儿妈扯了扯蛮牛的衣角,示意他们该回去了,她怕接下来会听到更恐怖的鬼故事。
  蛮牛起身跟大雁娘道别,大家也随之起身道别。水牯一步三晃,偏偏倒倒地跟着大家出门,冉老怪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了,狗儿妈让狗儿和豹子送他回家,他也不要,在那僵持着。

  大雁娘见水牯来了犟劲,没人劝得住他,担心他在路上摔着,就走去拉着水牯:“水牯今晚就在这里和你季哥睡,也给我们搭着伴!” 鬼故事也让大雁娘感到阴森恐怖鬼怪四伏,“七月半、鬼乱窜”的夜里也想家里多一个人。
  “伯娘,你放心。我真的没醉!”水牯一边说着,一边乖乖地让大雁娘牵着回到堂屋里。
  狗儿妈让狗儿和豹子去送冉老怪,冉老怪谢绝后,狗儿妈出于跟大雁娘同样的担心和害怕,留下了豹子。
  大雁很礼节地端来水拿来脚盆让水牯洗脸洗脚,然后进睡屋去把床上的竹席用湿毛巾仔细地擦了一遍,再回到堂屋一手拿灯,一手搀着洗好脸脚的水牯走进睡屋扶到床边:“你先睡,我去洗脚。”
  大雁待娘洗漱好回她睡屋后,才借着月光慢条斯理地洗起来。水牯今晚与他同床而睡,让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兴奋与不安交织着,欲望与理智矛盾着。大雁一边洗着,一边梳理着自己纷乱的心绪,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应对?平静下来的大雁告诫自己:千万要管住自己,绝不能再让人耻笑了!
  大雁回到睡屋里,透过帐帷,看到水牯已赤条条地躺在了床的里边,让出大半个枕头,似乎已经睡着了。赤裸的水牯让大雁感觉到了他那雄性的欲望:凸起的胸肌间,一片黑乎乎的毛发一直向下延伸到双腿,两腿间黝黑粗壮的***顶着暗红硕大的头颅昂然挺立。大雁脸上发热,呼吸不畅,急促地吹灭了油灯。
  站在床边的大雁慢慢解着衣扣,急速地思考着“睡不睡一头、脱不脱裤子?”他只有一个枕头,睡另一头就没有枕头;穿裤而眠也感到自己太故作。弄不好,刚建立起的朋友间亲密随和的关系,就因很平常的一次睡觉而生出对朋友的嫌弃之虞。
  大雁脱光了自己,静静地躺在水牯身边,一股浓郁的雄性体味夹杂着烈酒的醇香顺着鼻腔进入肺腑,大雁心旌摇曳地享受着这种气味,一动不动地躺着默念:“管住自己,管住自己,……”
  寂静夜空幽幽飘来冉老怪悲凉的山歌《光棍苦》:
  两扇房门一人开,
  满壶烧酒独自筛;
  一张床铺孤身睡,
  半边席子长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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