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7日星期二

网文:乡村纪亊(五)

十七


自从我妈来看过我后我一直没再梦见过平子,可那天晚上我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雷公山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座高高架起的桥,从最高的雷公顶一直向远处的云端延伸过去。平子仍然同以前一样光着身子,背着我走在窄窄的桥面上。从桥上看下去可以看到我们的小村,远远的像一片白菜叶子一样被随便地扔在山的旮旯里;白龙潭就在我们的脚下,清清的潭水看起来更清了。我搂着平子的脖子,他一步步向前走着,我慢慢的听到他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很累。我正要问他怎么了,突然他脚下一滑,我们一起往下坠去。在空中我从他的背上离开了,我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没有办到,我很快看不到他了。耳边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白龙潭在我的眼里渐渐地变大起来,直到它碧绿的颜色笼罩了我的全身,但是我还是一直在向下跌落着,好像没有尽头。
  我在失重的感觉中大叫了一声醒来,东东站在宿舍的窗口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窗外有早起的同学在晨跑了。我全身都是冷汗。
  那天是农历九月十五,霜降。那天是平子结婚的日子,也是我离开村子的第五十三天,星期四。这个日子的确定有赖于素兰他家请来的一个算命的道人。
  那个时节天气已经开始慢慢的转凉了,坐在教室里也能感到空气中传来的一阵阵寒意。
  我并不知道那一天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因为那个梦,我一直忐忑不安的。整个上午,我的右眼的眼皮一直不停地跳。眼皮跳,没好兆。至少在我们家乡是那样说的。
  但事实上那天我很平安地过来了,下午我们班被安排去挖学校的阴沟,我一直都很小心不要让锄头给碰伤,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也没同往常一样去打球,我好像一直都在躲避着什么、怕发生什么。
  晚上熄灯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庆幸自己终于过完了这一天。但不知为什么,有个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地在我的脑子里出现,那就是:我一定得回去看看!

十八


平子的婚礼是在老村长和我父母的操办下进行的。
  那天,从外村请来的吹鼓手早早就来到了村子里。早饭过后,他们就同一帮年轻的后生一起去女方家接人去了。
  平子的小屋被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和窗玻璃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几串长长的鞭炮被挂在房角的檐下,一些短一点的就拴在竹林里的小树上。杀猪的人拿着绳子四处围追着从栏里跑出来的肥猪,有人从房子后面往屋里搬着柴禾,院子里摆着从各家借来的十多张方桌,小孩儿在大人的呵斥下在人们的腿间钻来钻去。
  平子反倒是格外的清闲,他从里屋走到外屋,又从竹林走到井边,但好像没有什么活能让他插手。有一阵,他曾试图扛起锄头去田里干点什么,却被二婶给夺了下来扔一边去了。他无措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他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抽着烟,好像大家都在干着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一样。
  太阳在云的后面看不到底下活动着的忙忙碌碌的人们,天空阴霾着,多少显得同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气氛有些不相称。
  当一阵饭菜的香味在白龙河边飘起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鼓乐,迎亲的人从鹤林桥对面的山坡上走过来了。
  还没等他们走上桥头,这边的鞭炮就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新娘低着头走在前面,紧随着的是一大队人马,抬着同新娘一起陪嫁过来的床呀柜子呀箱子呀什么的,还有据说是整整的十二床被子。
  当屋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停当的时候,院里的桌子上也摆齐酒菜了。
  一瓶瓶的酒被揭开了盖倒在碗里,于是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醉人的气息。这种气息从平子的院里慢慢的升起,在竹林环绕的小屋上形成厚重的一团,然后随着白龙河上吹过的风,渐渐的又向很远的地方飘荡开去。
十九


那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后,我便早早的躺进了被窝里。熄了灯,同宿舍的几个城里的同学悄悄起床了,我知道他们准是又要偷偷地溜出去看录像。
  “小宇!”有人在轻轻地推我。“你去吗?”是东东的声音。
  “我不去。”
  “今晚有特别的啊。”另一个同学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
  “我不去啊!”我转过身还用被子蒙住了头,我不知道我的声音超过了平时使用的分贝了。
  “他怎么了?”有人在问东东。
  “我也不知道啊。”
  “算了,我们走吧。”一个人小声说。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我把头露了出来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同他们一起去看以前一直被他们叨念过的那种录像,我没有看过,但总还是知道那一定有吸引人的地方的。只是,我一直惦记着昨晚那个梦,我会掉到哪里呢?我就这样不停地回忆那梦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能继续把那个梦做下去。我太想知道一个结果了。
  而那个时候,平子的家里正热闹着呢。
  中午的那顿饭吃的时间很长,因为女方来了很多人,所以只好等客人全部吃完了后再重新摆一次。第一次没能坐下的,在厨房里帮忙的,打杂搬桌子的,都得在这后一轮吃。这样就几乎把中午的那顿同晚上的那顿联在一起了,中间只有短短的一点时间。其实大家更注重的是晚上,到不是晚上会有什么更好的菜和酒,而是晚上有洞房可闹。
  院子里牵上了几颗平时不会用的大灯泡,灯光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人人都像成了在戏台上的人物。
新娘被灌了几杯酒后的脸就红扑扑的了,她坐在平子的身边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平子被那些后生不停地劝着喝酒。这个晚上平子的酒量好像比平时大了很多,他除了对着那些说祝福话的人说谢谢,就没再说过别的,但是谁让他喝酒他到是从没推辞过。
  “来,喝......喝......我,我就知道你是个......爷们。喝!”一个曾经扒过平子裤子的后生端过一碗洒来。“以前有些事......对不住了......干了这杯......我们还是......兄弟。”
  平子接过酒来,咕噜咕噜就喝了下去,完了还把碗倒过来,一滴也没剩下。
  “好!”“好!”
  “平子,这酒敬你,晚上好好干,弄个大胖小子出来!哈哈哈!”另一个也凑了过来。
  平子的面色看起来有点青了,但还是一口又喝了一碗。
  我妈看不过了,出来说:“你们几个是咋的了?要把平子灌醉啊!”
  二婶也说:“去去去!几个狗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噢!进洞房喽!”“进洞房喽!”几个小孩蹦着跳着。
  “走开走开,小鬼头!”二婶用手对着他们就挥过去。
  平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跟着就矮了下去,新娘还没来得及扶稳,就被吐了一身。
  “素兰,把平子扶回房去,你别管这儿了,我跟二婶给你收拾收拾。”我妈说。
  平子软软的靠在新娘的身上给扶进去了,边走还在挥手。“我没醉......没醉......”
  “该闹洞房了呀!”一个后生还有点不死心的样子。
  “闹什么闹?平子都醉成这样了还闹?给我滚回家去同你媳妇闹!”二婶没好气地说,就着手里的抹布给了他脑门一下。
  院子里的灯一颗挨着一颗地熄了,竹林也安静下来。
  月亮升起来,透过云的隙缝看着下面的小屋,但是她看到,就在地上的草尖上都结起了晨露的时候,小屋的窗外仍然有几双好奇的眼睛在悄悄地等待着、倾听着,她不知道那是些在别人新婚之夜听房的人。
  第二天有人问其中的一个人到底听到了什么,那个人打着哈欠说:“没意思,只听到一个人在打呼噜,一个人在哭。”
  那天晚上,我睡得那么的安稳,什么梦也没做。

二十


  我妈还是照旧自己或托人定期把我每个月的生活费送到学校来,但有一天我突然回家了,这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那时平子已经没在村子里了。
  平子是在他结婚后不到十天就离开的。
  白龙河上要修一个水库,在我们村子下面很远的地方,这样庞大的工程自然得招上许许多多的民工。村子里被分下了二十个名额,起初平子是绝不在那份名单中的,后来是在他提了一瓶什么大曲给村长后才在名单上补上了他。他那时的理由简单得让人无可厚非,那就是结婚的时候花了很多钱,得想办法。毕竟只靠田里的一点粮食和圈里的几头猪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再说秋收已过,农闲的时节嘛,呆在家里也是什么活也没有。
  起初村里的人到没觉得这事有什么特别的,可新娘子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更何况平子头天出门,第二天素兰就收拾了一个包袱回娘家去了。
  回家的那天傍晚,我找了一个借口去了河边,绕到平子的房子外转了转。竹林里很静,没了人烟的小屋也显得格外的冷清。
  那条船还是依旧停在那里,可再也找不到两个人的影子了。我孤独地在船头坐了很久,望着雷公山,我看到平子在白龙潭里游来游去;顺着河水看下去,我又看到平子在工地上光着膀子干活。
  河水淌着,流出哗哗的音符,我的泪溢出眼眶掉到水里,却悄无声息。
  平子在工地上三个月没回过家,但有些风言风语的话也慢慢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刚开始是只是关于他的,后来也是关于他的,但主角却换了别人。
  素兰的性格在她结婚来到村里后大家才有所了解。她手脚利索,做事也是风风火火的,是属于那种心直口快的人。所以结婚后没多久,大家就知道新郎在床上的事了。平子走后不久,村里就有妇人给他开玩笑:“你不去找平子回来你耐得住呀?”素兰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呀——聋子的耳朵——摆设!“睡着了还好,一沾上身,就跟煮熟了的面条似的。”这是她的原话。这话从村里传到了工地,有人便叫平子面条,可平子不依不饶地跟人干了一架。
  但是接下来的话就很少让平子知道了,因为平子一个多月没回去,他家的床上就居然睡上了别人。这事在村子里可是个大事,似乎人人都明白,但就是不能告诉平子。处在台风的中心,那儿是平静的,可这种平静在一个晚上给打破了。
  那天下午平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回去,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大门没栓,轻轻一推就开,打开里屋的灯的时候,床上两个白花花的身子深深地刺痛了平子的眼睛。床上的人顿时慌乱起来,那个男人急切地想逃到屋外去,但刚跑到院子里就被平子追上了,这时平子的已经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我想那个时候平子一定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因为还没等那男人叫出声来,那并不是很锋利的刀已经深深地砍进了他的上臂,等村里的人赶来把他抬到医院里,那只手永远地失去了。
  由于案情太过简单,而且平子做完一切之后根本没想过逃跑,所以几天以后警察非常容易地就带走了平子。
  平子走的那天村子里的人几乎把他送过了桥,一些老人和妇女还不住地抹着眼泪。素兰受不了村里人的睡沫星子躲回了娘家,那个独臂男人的媳妇在从医院回来后还专门到素兰的娘家给了她一顿好骂。
  那时,只差几天我就放寒假了。

没有评论: